无人知此意,歌罢满帘风

【南北组】海是我们的小蓝鞋

她们是在梦中相会、相恋并且成婚的。说不上是谁先爱上了谁,她们很快就一同坠入爱河并准备结婚。但婚礼在即,却有一个巨大的难题困扰着恋人们:她们弄错了时间。一个在星期四入睡,另一个在星期一入睡,而她们的婚礼定在了本周的星期二。


她们在她们初次相遇的房间里见面并开始商讨婚事。那是一个在梦中才有的房间,一些在梦中才有的色彩。这样的空间在我们所处的世界里是找不到的。她们奋力地睁开眼睛,才能勉强看见灰色的地面还有天花板。四周的墙壁如此轻薄,好像是用丝线编织出来的。她们面对着唯一一面还算坚固的墙壁,墙壁上有一扇大玻璃窗。窗外是几朵巨大的橘色的花朵,轻柔地擦蹭着无比干净透亮的玻璃窗。


窗外有清风吹过。她们不约而同地想,但是谁都没有说出来,同时,她们也都知道这扇窗户是坚不可摧的。她们沉默了一会儿,又开始了那没有止境的争论。乐正绫坚持今天是星期四,而洛天依显然不同意她的看法。


“你要是不认为今天是星期一,婚礼就没办法举行了。”


“要是你同意今天是星期四,那婚礼不就顺利举行了吗?”


这并不能怪罪她们其中任何一个,在她们刚刚开始入睡并见面的时候,她们的时间还是同步的,正常的。作为朋友她们还核对过对方的钟表。可是就在她们快要爱上对方的时候,那场鲦鱼带来的灾难毁灭了她们在时间上达成的共识。


起因是洛天依邀请乐正绫来看一看女孩子们的表演。那是一场无与伦比的盛大的演出,虽然没什么花样,但很值得一看。乐正绫记得那是一个空荡荡的大舞台,舞台的中央悬着一条绳索,并打了个环,就像绞死死刑犯用的那种绳索一样,不过更为宽大。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,瘦得像根竹竿,穿着粉色的纱裙站在侧边。那女孩子没有脸,头发被扎成一束。乐正绫一边看着舞台上的女孩子,一边顺着一条绳梯往上爬。洛天依坐在高处的一块深红色的幕布后面,正招呼着她赶紧上来,演出要开始了。


乐正绫瞅着幕布上金色的流苏,手脚并用地努力地攀爬着。忽然舞台上的女孩子开始奔跑,洛天依随之发出一声惊叹。那女孩跑得很快,身体展现出一种过分的柔韧和纤细来。她开始跳跃,一开始只是离开地面一点点,到后来她越跳越高,像只跳蚤似的,已经跃到了半空。很快地她便来到了舞台中间,在空中调整了姿势,从绳子中间那个环中稳稳当当地穿过去了。


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,就在她穿过绳环的瞬间,乐正绫眼见着她变成了一条鲦鱼。洛天依发出一声快乐的呼喊,又开始催促乐正绫加快速度。接着是第二个女孩子也从幕后跑出来了,长得跟第一个女孩子一模一样,毫厘不差。也同样是奔跑、跳跃,穿过那个绳环变成鲦鱼。乐正绫惊讶地看着,仍在爬着绳梯,那条绳梯是那么高,乐正绫怀疑她是不是永远也到不了终点。


局面有些失控,越来越多的女孩从幕布后面涌出来,她们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。地板上的鲦鱼也越来越多,铺满了整个舞台,闪着粼粼的水光,简直就像一片由鲦鱼组成的水域。这片水域快速地上涨,一时间整个空间里都堆满了扭动的鲦鱼。


乐正绫只觉得头晕恶心,不敢再往下看,希望能快点回到心心念念的人儿身边。结果她还没爬上去,洛天依却是自己掉下来了。洛天依本来坐在幕布后的一条绳索上,在空中荡着秋千,许是太多的鲦鱼也她惊恐不已,身形不稳坠了下去。乐正绫眼见着她从自己身边经过,一瞬间就掉进了鲦鱼组成的海洋,又很快地被不断上涨的鲦鱼群淹没,连声呼喊都没发出来。乐正绫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都要停跳了,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平时看上一眼都让她头晕目眩的鱼群,她现在看着却是一点儿也不怕了。她只想抓住洛天依,抓住那只小小的白白的手,让那个小姑娘依偎在她的怀里,因为恐惧而哭泣。


于是她跳了下去,几乎没什么思考,朝着洛天依消失的地方直直地下坠,直到接触到那些滑腻的还在不断扭动的鱼群们,又很快被鱼群淹没。她顾不上自己都要窒息了,她奋力地抓着、捞着、摸索着,最终在被黑暗和重压打垮前的最后一刻,她抓住了一只小小的柔软的手。


之后再次入梦时,她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恋人了。洛天依为自己上次的莽撞道了歉,乐正绫则给了她一个吻让她不要放在心上。就当她们像其他恋人一样柔情蜜意地谈情说爱时,她们才发现了这个问题。


“今天不是星期四吗?”


“才不是,今天是星期一。”


于是这场没有休止的争论就开始了。更糟糕的是,两人的钟表也无法同步了,这意味着她们在梦见里可能随时会失去对方,一个还处在午夜的酣睡里,另一个有可能已经迎来了第二天清晨的阳光。她们都是无法忍受这种失去的,在商讨了三个晚上之后,她们在她们初次相遇的房间里决定结婚。


“这样我们就能在现实里认出对方来了。”


“而且我们还不用忍受世俗的婚礼。”


两人一拍即合,至于婚礼的日期,两人则不约而同地定在了星期二。倒不是说这个日子有多么美妙,而是这个日期是两个人一起想到的,在梦中她们总是这样心有灵犀。但是麻烦随之而来,洛天依得往后过一天才能到星期二,乐正绫往前过两天才能到星期二。她们没办法同时举行婚礼。虽然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,比如洛天依要明天在梦里系上的纱巾,乐正绫前天就看见了,两人甚至以此为乐。但是对于这样神圣的一件事情来说,洛天依不能容许这样的误差。


两人必须要承认自己处在同一天,梦中的时间才能重新同步。然而两个人都不想让步,因为那意味着失去所过的时间。而众所周知,哪怕是无所事事极其无聊的一天,在我们个人的生命里也是非常宝贵的,所以,到底要谁来做出永久的牺牲,她们至今也没决定好,只能一拖再拖。


但事情总是会有转机的,转机总是跟意外来得一样让人措手不及。那场滑稽可笑的战役结束之后,一只红色鸟儿变成了一位美人飞走了。洛天依坐在野兽石头一样的躯体上,看着乐正绫找寻刚刚在打斗中丢失的一把破剑。断壁残垣逐渐变得开阔起来,残砾破瓦融化进了土地之中。等乐正绫回过神来时,地上已经铺满了樱桃。


“你怎么啦?”乐正绫仰头问道,现在洛天依正坐在一块真正的大石头上,石头上挂满了红色的饱满的樱桃。


“我想吃樱桃了。”洛天依小声说道。


乐正绫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,因为洛天依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。她也不再去管那些破铜烂铁的下落,爬上那块大石头坐在了爱人的身边。


“来呀,告诉我,你为什么难过?”她抱住了爱人的胳膊,像抱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似的。


“不能再蹉跎下去了,我们要老掉了,再也见不着你了,再也不能了。”洛天依一开始还是小声啜泣着,越来越激动,说到后来简直要大哭起来了,“上次你走的那么快,只有我一个人在广场上,那两只讨厌的白狐小姐都在笑我……笑我要老了,老了也是孤零零地……就孤孤单单地老掉了,也要就这么死了……”


洛天依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,砸得乐正绫晕头转向。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,一时间恨不得长出六只手八张嘴来哄住洛天依。结果越说洛天依越是难过,哭到后来气都要喘不上来了。一种在鲦鱼群深处曾体会过的恐惧再次袭击了乐正绫,她手忙脚乱,一时间竟是什么都不顾了。


“结婚,咱们现在就结婚,我承认,承认今天就是星期一,我不要那三天了,我再也不要了,别哭了,好孩子,都给你,那三天都给你,咱们现在就结婚好了。”


洛天依的眼泪一下子就止住了。她抬手擦了擦眼睛,抽抽噎噎地说了句好。乐正绫放下心来,也就开始准备婚礼,克制住自己不再去想那丢失的三天。她好不容易从大石头上爬下来,想捡一颗樱桃哄哄洛天依,却发现樱桃几乎都被飞来的铺天盖地的小鸟吃光了,地上全是深红色浆液。而那些小小的罪魁祸首正撑得圆滚滚的,在地上滚来滚去。


乐正绫就在一地毛茸茸圆滚滚中把洛天依接了下来,两人小心翼翼地行走着,以防踩到那些五颜六色的小鸟们。洛天依看着这奇异的景象,很快就高兴起来,脸上露出那种只有新娘子才会露出的喜悦的神情来。


这是世界上最简单、最朴素的一次婚礼了,没有戒指、司仪和满屋子的宾客,也没有白玫瑰、香橙花和人造的彩色拱门。新人们交换了一个吻和一个最常见不过的誓言。两个人脸贴着脸,一个送出了自己人生中不可替代的美丽的三天来做婚礼的礼物,而另一个则收下了这份无限珍贵的礼物,以作永久的珍藏。完婚时她们紧紧挨在一起,看着再也不会有的梦中的红色的大地。小鸟们叽叽喳喳地乱叫着,新人们却觉得十分动听。


“至少我们还有个乐队。”洛天依轻快地说道,她感到一生里不会有比这更快乐的时候了,于是又吻了爱人一下。


“何止是乐队,我现在感觉我们好像拥有全世界似的。”乐正绫快活地回答道,早把丢了三天的不舍忘在了脑后。


“是的!我高兴的简直要飞起来了!我觉得世界变得更广阔了,但又离我们更近了。”


“就好像能把那些无垠的事物穿戴起来一样……就像是……”


“就像海是我们的小蓝鞋!”


她们一同放声大笑,欢快地拥吻起来。


之后的岁月里她们也一直待在一起。她们在同一张床上、同一个星期二里醒来。生活的确发生了一些改变,但她们仍然保有原先的记忆。虽然婚礼在梦中举行,但她们也像其他世俗的夫妻一样生活着,并且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。


乐正绫再也没有在时间问题上坚持过己见,洛天依说今天是星期几便是星期几。这极大地方便了洛天依趁机偷取她的时光,也许床头柜上的小盒子里装的不仅仅是三天的光阴,也许洛天依是个更为诚实的爱人。不过洛天依后来坦诚道,如果早知道哭一场就能举行婚礼,那她会在第一次遇见乐正绫的时候就开始哭泣。


不管琐事如何,她们的确恩爱地渡过了一生,她们一直待在对方身边直到老死,死后她们也依偎在一起,践行了婚礼上那个最常见不过的誓言。而直到老死她们也没能再做一次梦。她们从不为失去了幻梦中那美丽的大地而后悔,因为在她们年近百岁,开始给对方编织寿衣的时候,仍然穿着那双肉眼不可见的碧波荡漾的小蓝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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